第九十二章 较真的大舅

正说着，姥姥和姥爷提着食盒来了。热腾腾的饺子香味飘散开来，但珠玲一眼就注意到姥姥异常难看的脸色。她的眉头紧锁，嘴角微微下垂，眼神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虑。

“你大哥把工作辞了。”姥姥突然说出这句话，声音里带着颤抖。

正在吃饺子的柳灵荷被这个消息震得愣在原地，筷子停在半空中：“什么？大哥在设计院那么好的工作，怎么能说辞就辞？”

珠玲看着姥姥眼圈泛红，声音哽咽：“单位催他去工地，他不去，领导警告要开除他，他就说开除就开除。他说什么也不能看着妹妹把全部家当都赔在这。”

柳灵荷急得站起来，看见大舅妈拎着菜筐走过，赶紧拉住她压低声音问：“嫂子知道吗？”

“知道，”姥姥叹了口气，“可她说拦不住。你大哥认准的事，九头牛都拉不回来。”

大舅妈放下菜筐，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：“他早就想自己干了，这次正好借着这个机会。”

珠玲第一次看见向来强势的姥姥掉眼泪，心里一阵酸楚。姥姥的手在围裙上来回擦拭，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。

“姥姥别担心，大哥的生意这么好，一定不会亏待大舅的。”珠玲拉着姥姥的手，试图安慰她。

“你还小，不懂。”姥姥摸了摸珠玲的头，“生意哪有百分百稳赚的，万一赔了，你们全家可就完了。”

姥爷立刻不高兴了，放下手中的碗筷：“你就会说丧气话，小年轻们的买卖正红火着呢，你就知道赔赔赔！”

“行，我不说了！”姥姥气呼呼地站起来就走。

工地上的新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，时不时往这边张望。珠玲听见他们在小声议论：“这工程队也太较真了，一点活干这么久。”

“可不是，别人家都用搅拌机，咱们还在用手工和料。”

“听说队长以前是百货商场的，现在跑这受罪，也是够傻的。”

岑队长听见了，脸色一沉：“不愿干就滚蛋！这活就得这么干！”

钱珠梁这时候跑过来，抓起两个饺子就往嘴里塞。他的衣服上沾满了灰尘，脸上还有几道泥痕。

“你这孩子，手都不洗。”柳灵荷看着儿子满脸的灰，心疼地夹起一个饺子送到他嘴边，“慢点吃，别噎着。”

钱珠梁脸一红，低声说了句：“娘，妹妹，咱们以后肯定能吃香喝辣。”

柳灵荷转身走了，眼里闪着泪光。她的肩膀微微颤抖，似乎在强忍着什么。

工地上的水泥车轰隆隆开来，扬起一片尘土。大家放下手中的活计，忙着卸货。

“堆高点，这几天可能要下雨。”钱珠梁和大叔选了个制高点堆水泥，“得把防水布都准备好。”

没有搅拌机，全靠人工和料。大舅对质量要求极高，每人工和料的配比都要亲自把关。工人们虽然抱怨进度慢，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专业。

“老柳，你说咱们这样干，得猴年马月才能完工啊？”刘大东擦着汗说。

“慢工出细活，”大舅头也不抬地回答，“这是自己的家，马虎不得。”

“得了吧，谁不知道咱们都是别人不要的。”孙跛子说这话时，刘大东的脸色很难看。

珠玲端着水壶过来：“叔叔喝水。”

“珠玲真乖，学习又好。”孙跛子笑着接过水，“你哥和你大舅可真是拼命。”

“妹妹，来，哥带你去吃冰糕。”钱珠梁把珠玲抱起来往外走。他的手上还带着水泥的痕迹，但珠玲一点也不在意。

不一会儿，兄妹俩坐在冷饮店里，面前各放着五个冰糕。店里放着舒缓的音乐，与工地上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。

“哥，”珠玲舔着冰糕，犹豫了一下，“大舅他......会不会太累了？”

钱珠梁揉了揉妹妹的头发，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：“大舅是在帮我们。等工程完工了，一切就都好了。”

街上行人来来往往，谁也不会注意到这对吃着冰糕的兄妹。

冰糕的香甜在舌尖绽放，珠玲眯着眼睛，享受着这难得的美味。

纯牛奶制成的冰糕，在这个年代可是稀罕物，一个五毛钱，比什么进口货都要珍贵。珠玲小口小口地品尝着，生怕一不小心就让这份甜蜜消失得太快。

“不够吃哥再给你买。”钱珠梁看着妹妹的模样，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。他伸手轻轻擦去妹妹嘴角的一点奶渍，眼神中满是宠溺。

初春的东北，春寒料峭，能在这时候吃冰糕的人不多。冷饮店里，服务员们穿梭在桌椅之间，看着这对兄妹的眼神都带着羡慕。

“哥，”珠玲放下勺子，神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，“咱们得改变策略了。现在炒货的人多了，不能再卖普通的炒货了。”

钱珠梁微微前倾身子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。

“你看啊，五哥的五味松子和奇香豆，这可是咱们的独门配方。”珠玲压低声音，“利润高，产量也好控制。最重要的是，别人想学都学不去。”

“确实，”钱珠梁若有所思地点头，“有不少人想仿制，但都做不出那个味道来。”

珠玲正要说什么，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，就拉着哥哥往家赶。初夏的风裹挟着槐花的香气，她小跑着穿过熟悉的街巷。

推开家门的一瞬间，她正好撞见秦俊杰气冲冲地从屋里出来。他手里紧攥着的纸团被狠狠扔在地上，脸上的怒气几乎要化作实质。珠玲躲在门后，看着他大步流星地离开。

屋内，小五正在忙活着一锅五味松子。锅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，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的醇厚气息。

“俊杰哥怎么了？”珠玲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。

小五头也不抬，专注地翻炒着锅中的松子：“他要配方，我给了，他又不要。”

珠玲蹲下身，将那团皱巴巴的纸捡起来，小心翼翼地展平。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让她忍俊不禁。小五的配方写得倒是清楚，只是那些计量单位实在让人哭笑不得。

“哥，一小把盐是多少？一撮花椒又是多少？”珠玲忍着笑意问道。

“就这么放呗，差了再加。”小五理所当然地回答，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。

珠玲暗自松了口气，这样的配方，给谁都没用。但随即，一个疑问在她心里打了个结——秦俊杰为什么要配方？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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