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惊雷

温献没搭理女儿，他命人拿出一幅字送给宇文泰：“这是我为迎接少将军所备，逸少先生的真迹《兰亭序》，今天正所谓‘群贤毕至，少长咸集’，诸位的到来令蓬荜生辉。无奕在我温氏学堂发蒙，自幼便知书达理，天分颇高，我就赠你御制笔墨纸砚一套，望你学业精进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二人拜谢赠礼，随即将各自带的见面礼奉上。宜让掏出“泰”玉，朝宇文泰投去询问的目光。宇文泰当即会意，微微一笑，转头对李虎说：

        “李虎！将准备好的绿酃酒呈上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虎随即像变魔术一样，将一坛酒送到了宜让面前。宜让笑靥如花，接过酒，道了谢，向宇文泰作势抱拳。温献则稍稍惊诧了一下，刚好被宇文泰捕捉到，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位李虎公子，郡望可是陇西成纪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的，大人。您可是认得我的家中长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李天赐是你什么人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正是家父。大人是如何与家父相识的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没有向你提起过？孩子，叫我世伯吧。唉，当年见你父亲的时候，我们还只有你这般大，这一别也快30年了，我还清晰记得他扛鼎的壮举。他的身体可好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还算硬朗。父亲没向我提起过您。”李虎直来直去，并不知道其中有何蹊跷。而温献的面容有了些微的变化，不喜不忧，不爱不憎，很让人捉摸不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现在还不到时候，不告诉你，自有天赐兄的道理。孩子，等时机到了，他会全部告诉你的。”温献拍拍李虎的肩膀，温和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些，高无奕都看在眼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女无状，还请不要见怪。”温献假装愠怒撇了一眼宜让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我们要向姑娘赔不是才是。我的副将爱酒如命，不小心拿了温姑娘的好酒，现在正是物归原主罢了。”听了他这番话，李虎瞪着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，温宜让则低下头心虚起来，觉得接了人家这“赔礼”实在不地道，又不敢再在父亲面前多说一句，顿时觉得这酒有点儿烫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宜儿，你许久未见你无奕姐姐了吧，你们同去藏书楼，看看我新得的藏书吧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，父亲。”“是，老师。”两朵娇滴滴的花朵儿就被遣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方才不便说，温献感谢二位对小女的救命之恩！所要藏书名册也已打点好，这是名册，是日便送往驿站”，他对这少年将军颇有好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人太客气了，晚辈举手之劳，实在受不起如此厚礼呀。”宇文泰救人是一时情急，又邪魔上身，被一众无辜身亡的可怜女子冤鬼一顿脑补，才跳了下去，结果仅仅是增加了一倍救援任务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哎，收下收下。小女的命是你救的，总得给个机会让我报答；你不收，我这恩情还不了，心不安，情何以堪呐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就，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宇文泰恭恭敬敬接了礼单。

        李虎被两位温公子陪着参观起温府的兵器库，温献则和宇文泰一边品茶，一边聊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少将军来之前，我们已经收到了宫中的消息。见你与高家无奕同来，定是已经拜会过大丞相了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的，大人知道我此行晋阳的使命。大丞相让我在晋阳的时日里，教高姑娘骑马，并一同前来拜会您。”宇文泰简要直白地将能落在话里的内容说了，话外的，明白人自然明白。

        温献深深皱起眉头：“怕是大人不得不照做了。大丞相看重你，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但我在关岳将军麾下，”

        关岳和高欢分统武川、怀朔两大外军，本来是各有地盘，势均力敌。现在新帝登基，看高欢横竖都像尔朱第二，睡觉都能冒冷汗呐。新帝只能玩起了制衡，关岳长关岳短的，让高欢挺恼火。

        正愁怎么应对，半路竟杀出个武川府司马，验了验还是张王牌，他能收入囊中最好，离间次之，不能离间也要暗搓搓做点什么吧？

        温献神色凝重地点点头：“祸事早晚再起，你要有所准备。怕夜长梦多，还是早早离开晋阳为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请温公赐教。”见他话里有话，宇文泰便继续追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丞相随意裁撤、增设官职，笼络心腹，打压清流，对陛下阳奉阴违。陛下年少气盛，却手无大权，有心扭转乾坤却无力回天。生逢乱世，尔曹我辈又能如何？还是勿要卷入其中，明哲保身要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温公刚正直言，泰感激不尽。您家族殷盛，人品贵重，自可选择立场，但我们六镇将士要谋一条生路，就必须倚仗血汗拼杀。泰定不为如此不臣之人效劳，但也要给关岳将军、六镇老百姓一个交代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见宇文泰心志坚定，温献为之一振，年少时的报国之志又充溢于胸。而今肩负着温氏一族上万人的兴衰荣辱，中原文脉的继承发扬，他万难破釜沉舟。

        难寻少年时，总有少年来。他说道：“我大魏国因有大人这样的将士，便生生不息。纵有千难万险，温某能做到的，请尽管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温公高义！关岳将军命末将前来，的确有一要事。”说完，他凑到温献耳边说起了悄悄话。说完，温献脸色分外凝重。原来，为了巩固地位，皇帝派宇文泰前来，正是要争取温氏一族的支持，以牵制住高欢，不要重蹈尔朱覆辙。

        温献定在当地，这念头他在心里不知萦绕了多少遍，但总是被兄长当年鲜血淋漓死不瞑目的画面所抹杀，再起念，又一遍遍被长子的遭遇所浇灭。“愿奉银钱3000万两，私兵2万，以供少将军驱策。只是，我有一个条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怪不得说大魏顶级门阀呢，这数字光是一听，就把宇文泰钉在了当地。许久，他才想起来道谢：“晚生代关岳将军拜谢温公。任何条件，请但说无妨。”说完便跪拜下去。温献将宇文泰扶起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谁？”门外面隐约有个人影，屋里两个人登时警觉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老爷见谅，知道您和少将军在商量大事，我便没敢打扰。夫人让老奴告知，大丞相府的人来了，问一下高姑娘是否已拜见过老师，若已拜见，请她即刻回府。”王管事在门外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去回禀了夫人，然后安排小轿送高家姑娘吧。”温献略一惊疑，因为此前这种事情都是王管事禀了夫人，亲自操持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，老爷。”人影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温献接着道：“讲学之后，请速带小女离开晋阳，跟着你们赴洛阳参加公主婚礼，之后可否跑一趟安定，将她送至梁氏族中。为减少麻烦，路上尽量不要用她的真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？？？”宇文泰满脸都是问号，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人可有什么隐衷，方不方便告知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，没什么，人一上了年纪，便想过过安稳日子。儿子们虽不成器，也还堪用。唯有一个顽劣小女，在晋阳已经多次犯险，所以就想让她远离权力漩涡，过普通人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虽然是个理由，但这危险程度也远不到托孤吧？等等，他想到了“危险程度”四个字，又联系起温献和算命先生让他早日离开的话，心里不禁打了个哆嗦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行军打仗的热血男儿，最是能铁肩担道义，更何况温献将自己家业大半都献了出来。“我以自己的性命起誓，无论发生何事，定会护温姑娘周全，生死不计。”宇文泰一口唾沫一个钉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昨日令嫒落水，您可查探出什么了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。温家虽时时提防，但小女顽劣，总有不慎的时候，奸人趁机加害，也是无可奈何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宇文泰的密探已经报告了宜让落水的缘由，事关他自己，又牵动了晋阳最位高权重者，甚至还有鲜卑客商的影子，听温献也略去不提，他便没有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温公今后作何打算？”这一问触动了温献内心最不愿面对的问题。宜儿已经十五岁，王公将相可都盯着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哎，不提也罢……只要小女平安喜乐。”温献朝远处望去，那眼神已经烟波浩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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