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章 距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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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咔嚓”一声，一扇磨砂的玻璃门被人从里面缓缓地拉开，换上了一身白衣黑裤的少年从卫生间里走出来。
少年的头发微湿着，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。
他一直低垂着头，让人瞧不清他眼底的神色。
少年转身抬起手，想把卫生间的灯关掉，就看见自己眼前闪过了一道人影。
那抹身影很看上去很是瘦小，倒也真像是一个影子，只默默地跟在少年身边，不曾发出过一点声响。
“先喝点热水暖一暖身子吧，姜汤差不多熬好了。”，一只握着玻璃杯和拿着一条毛巾的手忽然出现在了少年眼前。
影子猛的向少年身后一躲，仿佛碰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。
少年抿了抿唇，接过玻璃杯和毛巾后，低声地说了一句：“谢谢。”。
玻璃杯里盛满了温度适宜的热水，暖意不断地透过玻璃传入了少年的肌肤，可少年却没有急着喝下，反而是抬头看向了眼前的周解。
这是自他们离开了弄堂后，何忧他第一次正面地看向周解的双眼。
周解的眸底是一如既往的平静，仿佛不曾有过一丝波澜。
是树梢映照着一轮明月的沉寂湖泊，也是华阳里烈日下随风摇曳的金黄朴树。
是万籁无声的沉静，也是细雨润万物般的温柔。
何忧的双眼甚至泛起了几许血丝，他死死地盯着周解的双眼，试图从中瞧出一丝半点的端倪。
说是端倪，其实是鄙夷，也是厌恶。
两人视线相接半响，可何忧却什么都无法从周解眼中瞧出，但这仍然让他难以感到心安。
周解的眼神是清澈的，清澈到仿佛可以看清眼底。
会不会只是他隐藏得太好了？何忧心里升起了这近乎是阴暗般的揣测。
仿佛过了许久，何忧终于像是放弃了一样再次垂下头。
“周解，今天的事…”，话仍未说完，便被玄关处所传来的了门锁被拧开的声音打断。
一身黑色职业正装的宋琼推开门走了进来，一抬头，便是瞧见了不远处木桩似地站着的三人。
宋琼的表情像是有些些许的惊讶，她在职场打拼多年，迅速便收起了脸上的讶异，同时一眼就瞧出了三人间的不对劲，但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分毫未变。
她习惯性地微微勾起唇角，向何忧跟张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。
随即向回头看向自己的周解抬了抬下颚，“是同学来家里玩吗？怎么站着说话？这个时间也差不多过饭点，你们吃饭了吗？”。
何忧看到宋琼的瞬间，像是有些愣住了，没有想到周解的家人竟然会恰巧在这个时间回来。
他现在听见了宋琼的声音，顿时整个人都回过神来了，忙开口朝她打了声招呼，“阿姨好。”。
察觉到挨着自己的张彬又往后缩了一下身子，何忧脸上露出了几丝歉意，“这是我弟弟，他有点怕生。”。
宋琼的脸色分毫未变，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，“没事的，孩子还小，你们都吃饭了吗？”。
她脱下来高跟鞋换上居家拖鞋，向着饭厅处走去，“没吃饭的话就坐下一起吃饭吧，现在时间也晚了。”。
何忧第一次上同学家就碰上了同学家长，还要撞上了饭点，身边还有一个张彬。
这个同学于他而言，还要不止只是同学那么简单。
这种充满未知的情况让何忧心里无由来地出现了几丝茫然，他忍不住抬头看向周解。
周解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后，便是反应了过来，想起今天宋琼会回来吃饭的事情。
他给了何忧一个安抚似的眼神，压低了自己的音量，“没事，她不会多问什么的，你们先跟我去吃饭，剩下的事情等吃完饭再说。”。
听见周解这么一说，何忧下意识地就想拒绝，“不用了，我不饿，我们先回去了。”。
“回去？”，周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，“你还能回去哪里？回去那条弄堂吗？还是你打算带着张彬翻墙回学校？”。
听见周解提起了弄堂，何忧心里顿时又是一紧。
“再说了，你不饿，张彬他也不饿吗？”
听见周解提起了张彬，何忧才想起了张彬没吃饭的事情。
他在张彬面前蹲下了身子，轻声地问：“小彬，咱先在这里吃晚饭，好吗？”。
张彬没说话，只是快速地抬头看了眼何忧身旁的周解，没点头也没摇头。
见张彬没有拒绝和表现出明显的抗拒，何忧心里便缓缓地松了一口气，他缓缓站起身，朝周解点了点头。
三人都没说话，沉默着走向了餐桌。
钟点工兰姨在离开之前，就已经算好时间热好了饭菜。
他们刚在餐桌前坐下不久，何忧的手机便是响起。
何忧看了一眼来电显示，便匆匆起身，“不好意思，我先接个电话。”。
他起身的下一瞬间，张彬也跟着起身了。
何忧有些歉然地看了宋琼跟周解一眼，便牵上张彬的手，带着他去客厅那里接电话了。
“妈。”
电话传来的声音里像是带了些焦急，“小忧，我刚下班看见你的信息，你…那边没事吧？”。
何忧的语气顿了顿，没有回答佟书媛的问题，反而问：“妈，你明天休假对吗？”。
佟书媛像是没想到他回突然这么一问一样，下意识地应了一声“对，明天周日是休假，怎么了？”。
“没什么，就是这边出了点事情，得麻烦你过来一趟。”，何忧的语气听上去像是有些云淡风轻的意味。
可在佟书媛的听来，却像是出了什么大事。
之前就算是张国良对着他们发疯，何忧也从未主动打过电话告诉自己，更不可能要求自己过去一趟。
如今何忧这么一说，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吧？
小妹她再怎么糊涂，再怎么混账，那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亲妹妹，如果说她出了什么事的话…
佟书媛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，她颤抖着声音问：“小忧，你先跟我说清楚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，小妹她没出什么大事吧？”。
一声极轻的笑声响起，轻到佟书媛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。
“我不知道，我带着小彬回去的时候，一开门张国良就砸了个啤酒瓶过来，当时小彬的状态不太对，我也就没回去，我们现在在…”
何忧迟疑了一下，才说：“我们现在暂时在我同学家。”。
也许是佟书媛过于惊慌了，她竟然都没有注意到何忧话里的不对劲之处。
“当时…”，佟书媛的声音已经颤抖到有些不太听得清楚了，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，让自己冷静些后，才继续问：“屋子里是什么情况？”。
“我不知道，屋子里很暗，我看不清，当时小彬也刚好出了事情。”
何忧没有半分隐瞒，对于佟书娟的死活，他半点也不在乎。
“我现在已经差不多到车站了，你跟张彬先别回去，你看看可不可以把小彬带回去你学校里将就一晚，我刚刚已经订好票了，应该十点前左右到，我明天再打电话给你，你先安抚好小彬的情绪。”
佟书媛一口气地交代了很多话，随即又叮嘱了何忧一番后，才挂断了电话。
另一边的餐桌上，宋琼草草吃了一些饭菜后，就打算起身离桌，她今晚还有几份加急的文件要处理。
“妈。”，周解开口叫住了宋琼。
宋琼有些诧异地回头，周解最近都很少会主动跟自己讲话。
周解朝客厅处看了一眼，说：“今晚我同学有可能会在我们这留宿，你看…”。
宋琼看了一眼日期，没有半点犹豫地说：“客房这两天兰姨才刚收拾了一遍，可以住人。”。
听见宋琼这么说，周解心里松了一口气，“那妈你赶紧去忙吧，今晚早点休息。”。
宋琼直直地看着周解好一会，忍不住闪过了几丝失望，她没说什么，应了声“好”后，就转身上楼了。
等到何忧跟张彬回到餐桌前时，宋琼早已没了踪影。
“她晚点还有工作要处理，吃完饭就先上去了。”，周解看出了何忧心里的疑惑主动向他解答。
何忧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后，便坐下继续吃饭了。
早在何忧去客厅处接电话的时候，周解就已经差不多吃完了，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。
“我家这有空的客房，今晚你跟张彬就留在…”
话还没说完，何忧就猛地一抬头，“不用，不用在你这住。”。
“那你跟张彬今晚打算去哪里？你可以翻学校的围墙，那张彬呢？围墙也差不多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，你让他那么小一个孩子怎么翻过去？”
今天到了这个时候，周解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瓦解的迹象。
看着周解脸上的表情，不知怎的，何忧忽然就想起了那次自己夜晚翻墙去网吧蹲杨辉杨毅的事情。
想起了这件事情，何忧顿时就是一阵沉默。
周解却当他是默认，他气极反笑，“你有没有想过，要是张彬翻墙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？”。
“你不是最心疼这个弟弟吗？你难道就…”
周解的声音戛然而止，他突然意识到，自己的情绪好像过于激动了？
他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些，张彬看着他的眼神里像是带了些恐惧，不自觉地又往何忧的身后躲去。
周解心里无端地涌起一阵阵的烦躁，他觉得自己像是有病。
自己管那么多做什么？何忧那么在意张彬，想来也肯定不会让他去翻墙的。
可下一秒，脑子里的想法又被否定了，自己不是何忧的朋友吗？那关心一下朋友，也很正常的吧？
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大反应？
周解感觉自己像是把思绪成功地绕进了死胡同里，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。
算了，别管了。
他刚想说让何忧自己做决定，就听见了何忧开口。
“那今晚就麻烦你们了，打扰了。”
这话一说出来，不仅仅是周解愣住了，连何忧自己都是一副状况外的模样。
何忧也没想过，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就松口答应。
也许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，也许是瞧见了周解脸上的表情。
他说不出，也说不清，自己这句话，到底是为了自己心底那些不堪的心思，还是为了张彬。
但当他看见周解脸上因为烦躁而出现的神情时，他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下来。
答应了在周解家留宿一晚。
等到何忧再次回神时，他已经躺在了一张柔软的大床上了。
四周一片漆黑，身旁躺着的张彬也早已入睡，小小的身子在角落处蜷缩成一团。
何忧的双手枕在脑后，不禁回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。
张彬的事情，他其实心里早就已经有了预料，只是自己当时还是把问题给想轻了。
如果今天周解刚好不在的话，那条巷子里面会发生些什么？他没敢继续深想下去，心里也升起了一些迟来的庆幸。
但弄堂里的事情，却是实实在在地不在他的预料之内。
他没想过张国良会刚好在那里发疯，也没想过张国良会向自己跟何忧砸酒瓶跟泼冷水。
这一切在何忧看来，都是意外。
他其实不太在意弄堂里的人如何去看待这些事情的，可当弄堂里的“邻居”以同样的目光去打量、去窥探周解时，他心里就莫名地觉得难堪。
不应该这样的，周解这样的人，也许一辈子都不应该会被这种近乎赤果般的所目光打量。
所以当他踏入周解的家后，他所看见的，是两者之间天差地别般的截然不同。
这也许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直面他跟周解之间的差距。
何忧想，周解这么好，这么优秀的一个人，就该留在天上继续发亮，他的一生，应该是璀璨而充满光明的。
绝对不是像自己这样，只能透过深渊里那一条微小狭窄的裂缝，去窥视这世间的光芒。
他已经深深地陷足于泥潭了，他怎么会忍心把这么好的人也硬生生地拖拽下来？
不，他不会，也不可能这么做。
也许，他真的得离周解远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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