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 难堪

此时已经将近六点半多，秋天的白日总是比夏天来得急促，走得匆忙。

        太阳从地平线上开始缓缓降落，感觉像是只过了一瞬，太阳便是只剩下了残余在天边的朵朵晚霞。

        黄昏下的小巷，同样的人物，场面总是意外地让人感到熟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回家吗？”，何忧像是不经意地看了周解一眼，语调里仿佛染上了些许漫不经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解没看向他，反而是抬头盯着天边出神。

        过了好一会，何忧都要以为他没听见自己说话时，他才缓缓开口：“我妈没那么回去，我现在回去家里也是没人的。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听他这么说，何忧顿时一阵默然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本想让他早点回去的心思也是歇了下来，算了，就当是让小彬正式地认识一下他吧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忧心里缓缓地叹了口气，就是不知道小彬会不会对他感到害怕。

        心里这般想着，他的眼神却是飘向了不远处巷子的尽头处，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何忧心里隐约觉得有点不太妥当，抬手看了眼时间，心里的不安却是越发强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周解！”，他忽然喊了这么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解有些惊讶地抬头：“嗯？怎么了？”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没说话，只是紧紧地抿着唇。

        瞧见了他的表情，周解也跟着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，六点五十分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反应过来后，周解心里忽然就咯噔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 别是出事了吧？

        “走！”，没有丝毫迟疑，周解直接把何忧给拽着向前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不久前两人过来的一路上，虽然何忧没有说过要去哪里，要做些什么，可当周解抬头看到坐落在不远处的一件小学的时候，心里便是有了猜测。

        估计，是来接他的弟弟吧？

        周解心里这么想着，小学生怎么可能这么晚了还没放学？

        正常小学学生的放学时间是四点左右，但是因为张彬他们家里环境特殊的原因，所以特意向学校申请了留校自修至六点半前回家。

        一般的话，佟书娟都会亲自过来接张彬放学的，每次去接之前都会给老师打个电话确认接送时间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今天因为何忧来接的原因，佟书娟也就没有再过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按照何忧之前的经验来看，张彬应该在四十五分前就会跟老师经过这条巷子的尽头。

        之前有一次何忧去接张彬前，刚好跟孙建伟的人干了一场，结果就被经过学校的家长跟学生给瞧见了，随后不久也传出了些许流言蜚语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忧不想让这些东西影响到张彬，索性就不再去学校门口那接人了，而是在这条不远处的巷子里等待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彬的班主任也知道他们家的情况，挺心疼张彬这孩子的，偶尔下班碰巧的话也会顺便把张彬送过来巷子这边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在巷子里边穿梭着，经过一个拐弯处时，何忧心里忽然就莫名地停顿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等等！”，他停下了步伐，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解也停下了脚步，他没有开口，反而是跟何忧一样，侧着耳朵细细地听着不远处的动静。

        可还不等他听清楚，身边自己原本拽着的何忧就猛地一把将自己给挣脱开来，向着其中一条小巷奔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解有些不明就里，但他仍旧是下意识地就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距离不过只是短短的几百米，何忧却觉得自己像是跑了好几公里，心脏跳动得飞快。

        猛地停下脚步时，他忍不住伸手扶了一下旁边斑驳不堪的墙壁。

        墙壁很粗糙，上面甚至有着一些凸出的石膏，石膏的边角很尖锐，边角划开了他手掌的皮肤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只是转眼间，他那略显苍白的手上，便是出现了数道浅浅的血痕。

        可他却宛如不觉得痛一般，抬头看向眼前的巷子深处时，眸中竟泛起了几丝血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何忧！”，周解觉得此时的何忧，状态可能不太对劲，周解下意识地就喊了他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以往他喊何忧的话，何忧都是几乎立刻就会回头看向他的，可是这次却是难得的没有。

        甚至，连个眼尾的余光都不曾看向他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顿时就觉得有些心慌了，糟了，这不会真的是出什么事了吧？

        思绪在脑海中飞快地浮现，他跑到何忧附近伸出手，想拉住何忧的手臂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却只来得及抓住他的一片衣角，蓝白色的校服衣角在他的手中划过，他顿时有些怔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四周仿佛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其地安静，他听不见任何声音，除了巷子内传来的打斗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解有些迟钝地扭头，看向了巷子内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像是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，“何忧，你快住手！”。

        脑子尚未反应过来，他便已经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何忧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忧的脸色比曾经的任何时候都要来得阴沉，他的声音很沉，像是压抑到了极致般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放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解用的劲道很大，把何忧死死地困在了他的怀抱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在何忧犹自挣扎的时候，那群小孩便已经做鸟兽般四散奔逃。

        待到整条巷子再次恢复宁静时，周解才缓缓开口，他的朝角落处看了一眼，声音很轻，却仿佛能让何忧清醒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说：“去看看小彬吧，去看看他，他可能被吓着了。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听到这句话时，何忧半垂下了头，敛下了眸中的种种神色。

        很奇怪，明明周解看不见何忧的半点深情，可他却还是可以感觉到，何忧已经平静下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手，转身走向巷子的出口，没有半分停留，也没有半点迟疑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解并没有打算要上前打声招呼什么的，他知道，张彬这个时候可能不会太想看见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也许他很怕生，周解想起了那次在篮球场上的偶遇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忧没有说话，只是走到那个蜷缩在角落处的瘦小身影前，伸手缓缓地抱住了那个小小的身影。

        被他抱住的刹那间，那抹身影像是小小地颤抖了几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事了…没事了…”，何忧的声音又低又小，像是在喃喃自语，“是哥哥来晚了…”。

        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，久到何忧觉得自己蹲着的腿有些麻痹了，可他却仍是保持抱着张彬的动作没有动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彬忽然快速而又短暂地抬了一下头，怯生生地瞄了何忧一眼后，又快速地把头再次垂下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只是霎时间，何忧便瞧清楚了张彬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小脸灰扑扑的，脸颊两侧还带着两条浅浅的泪痕，眼中尽是尚未褪去的惊慌与害怕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忧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，“我们先回去，好不好？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四周吹起了一阵风，话音不过才刚落地，便被这阵风所吹散。

        又是过了许久，张彬微微地动了动身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忧察觉到了他的动作，他略略地退后了一小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回去，好吗？”，他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彬低着头没说话，只是缓缓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的天色已经彻底地昏暗了下来，巷子里亮起了数盏灯光微弱的路灯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远处的路依旧是不太看得清的，但却也足以让何忧瞧见张彬起身时，手臂上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。

        上面有着数块并不算很显眼的淤青，但却仍是让何忧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忧也缓缓起身，伸手便牵住了张彬那小小的手掌。

        也许是蹲久了的缘故，他的脚步看上去有些踉跄。

        兄弟两人谁都没有说话，只是沉默着向巷子外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走出了巷子后，何忧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，但他却没有回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他知道，跟上来的人是周解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知道周解会不放心，索性也就不劝他早点回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解就这样跟两人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，一路跟着他们走到了一条弄堂内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忧在踏入这条弄堂的瞬间，身体便是不自觉地变得紧绷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弄堂内行走着的人不多，但却也显得颇为热闹。

        家家户户的炊烟袅袅升起，经过邻居家的窗户时，有人还会特意探个头大声招呼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当他们注意到何忧跟张彬时，场面却是开始诡异地变得安静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本在跟街坊邻居闲话家常的人在瞧见何忧他们的刹那间，脸上便开始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，彼此间的眼神也仿佛开始变得暗涌流动。

        对于这些目光的变化，三人都是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种目光像是利刃般，迅速地朝着何忧跟张彬划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忧甚至可以感受到，众人正用目光上下地打量着周解，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是隔得很远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何忧第一次，对这些目光感到厌恶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在他注意到周围的目光时，他心里就已经隐隐地有了预感。

        估计是…又出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他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安，但他一低头便瞧见了张彬校服上的点点污渍，便想着先让他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什么的吧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当他从书包里翻出钥匙拧开门锁的霎那，一个墨绿色的东西极速地朝着自己以后自己身旁的张彬飞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忧他甚至来不及把门拉上，下意识地就转身抱住张彬，想护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原以为会有东西砸到自己身上，但他的手臂却被人猛地拽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 顿时他的脚步便是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，怀里的张彬也是被他顺势带着向后退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切都发生得太快，不过只是下一瞬间，他跟张彬原本站立着的地方便是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下子，整条弄堂里皆是一片的寂静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忧有些狼狈地抬头，一抬眼，便是与周解的目光交投。

        捂住他的眼睛，别让他看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忧心里无由来地冒出了这些想法，内心深处不断地叫嚣着，仿佛在逼迫着让他将眼前之人的双眼蒙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别看…”，他的声音很沙也充满了哑意，“都别看…”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时间，周解有些分不清楚他这是在说张彬，还是在说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难堪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忧只觉得这个时间，这个地点下的自己，难堪到了极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甚至难堪到想伸手把周解的眼睛蒙上，不让周解瞧见自己这么不堪的一面。

        可何忧什么都来不及做，就被身后那巨大的关门声给打断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砰”的一声，老旧的木门被人从里面狠狠地关上，伴随而来的，还有一些因门框生锈而发出的刺耳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在此之前，何忧只来得及在开门的同时，匆匆地撇了一眼屋内的情景。

        屋内的灯光很暗，他连个人影都瞧不清，但却能看清地板上一个个滚落的墨绿色酒瓶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忧心里无端地升起了几丝无措，他呆愣着站在原地，一切都发生地过于突然了些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解会怎么想？

        何忧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问题，竟然会是这个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想抬头看看周解的表情，试图从他神色的变化中瞧出哪怕只有一丝的端倪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扇木门忽然又被人给拉开，随即而来的，则是一盆冷水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盆冷水尽数地浇落在何忧的身上，水珠顺着他的发梢不断地滴落着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的秋风已然染上了几丝冬天的凉意，是那种冷入心扉的凉意。

        莫名地就有一阵不合时宜的风朝他们吹去，远远地看去，何忧他像是一只狼狈难堪的落汤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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