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七十九章 星辰（一）

第一百七十九章  星辰（一）

夜在睡梦中很快消逝。

第二日，我在床上醒来，竟觉得浑身不同寻常的惬意。我长长地伸起懒腰，手脚触及之处，锦缎如水般柔滑。

脑中混沌渐渐褪去，昨晚的幕幕在记忆中重现。

有力的臂膀，低喃的话语，每一瞬都让心头泛起涟漪，不由地傻笑起来。

他在何处？

我想着，精神抖擞，旋即起身。

“咦？”寺人衿为我更衣的时候，突然盯着我的脖子根，满面惊讶：“如今已是季秋，怎还有蚊豸？”我愣了愣，随即明白了她所指之处，脸上又是一热。

“今夜须同家臣要些熏香之物，王畿到底不比别处……”只听寺人衿似在自言自语地说。我窘迫地转过身去，岔话问她：“虎臣可起来了？”

“虎臣？”寺人衿说：“早起了。小人今朝起身之时，见到东庭已燃起烛燎，方才到前庭，他正与一总角小童习射。”

我讶然：“大清早的，什么总角小童？”

“小人不知。”

寺人衿已经备好了洗漱之物，并将一套素麻衣裳拿过来。我这次匆匆出门，行踪是要尽量保密的，怕斩衰重孝引人注意，便把它收了起来，只着一身素白。梳洗整齐之后，我对着铜镜打量。里面的人映着雪肤乌发，唇色红润，一抹笑意挂在边上，傻傻的。我端详了一会，左右地照照，又将头发弄了弄。寺人衿已经准备了早膳，我用过之后，起身朝室外走去。

廊下，凉风习习，昨天深夜里落了雨，庭中黄叶满地，湿漉漉的。阳光却正好，照在露水上，金光灿灿。

家臣见到我，向我行礼，说姬舆正在堂前，引我过去。刚上堂，便听到前面传来弦响，往外面望去，果然，姬舆站在庭中，面前，一名总角少年张弓，正向侯瞄准。

我走到堂前，缓下步子。少顷，只听“铮”的一声，少年的简离弦，扎在侯上，只离的寸许。

“臂未稳，再来。”姬舆的声音不疾不徐，却低沉严肃，颇有威慑。

少年似有些紧张，重新从楅[  楅：木制的箭囊。]中取出一支箭，再搭在弦上，将弓拉开。

“背！”突然，姬舆将手中的扑敲了敲少年的脊背。

少年的身体绷起，继续瞄准，片刻，又是一响，箭离的近了半寸。

他面上刚浮起喜色，姬舆却将扑又往他臂上一敲，厉声道：“说过多少次！放箭时，臂不可松！”

少年赧然望着姬舆，正要张口应话，忽然，他看到站在阶上的我，愣住。

姬舆似是察觉，也回过头来。

四目相对，我微笑地走到他身前，望着他：“舆。”

姬舆看着我，眉间化开一片柔色。注视片刻，他瞥瞥身旁的少年。

少年旋即转回头去，继续习射。姬舆低低地问我：“这般早？”

我望着他，莞尔不语。再看向那少年，只见他十来岁的年纪，正盯着我们看，不掩好奇。那模样却有些面熟，我看着他，思索了好一会才想起，他正是以前辟雍中那个叫“盂”的孩子。

一年未见，他长大了许多，还生了满脸的痘印。

许是察觉到我的打量，盂挺起胸膛，转过脸去。

“今日我须教他习射，你稍候。”姬舆对我说。

我收回目光，望向他：“只今日？”

姬舆颔首，唇边扬起微笑：“嗯。”

“不单今日！”忽然，盂转过来，睁大眼睛说：“盂听闻虎臣来丰，便打定主意要日日跟随习射。”

日日跟随？我警觉起来，斜睨着盂，难道要凭空多个灯泡？

“不可。”我看看姬舆，微笑道：“虎臣要与我一起。”

“你？”盂懵然，瞅向我，疑惑地说：“你要与虎臣一起做甚？你也习射？”

我扬扬眉：“不管做甚，反正虎臣要与我一起。”

盂瞪起眼，看向姬舆。

“尚余四射。”姬舆却什么也不表示，正容对盂说。他侧脸对着我，没有转过来，只见颊边泛着可疑的红晕。

“诺。”盂看看姬舆，收起表情，乖乖地去取箭。

我也不再说话，退到一旁观看。

接下来的成绩却不甚理想，盂连射两箭都只中了侯边上。姬舆也毫不客气，连给他的臂上敲了好几下。我看着盂脸红受罚的样子，不禁觉得好笑，弯起唇角。

忽然，盂向我这边看来，眼睛闪了闪，大声对姬舆说：“她说要跟随虎臣，如何不一道习射？”

姬舆和我都愣了愣。

“习射便习射。”正当姬舆皱起眉头，我语气轻松地说。姬舆惊讶地看过来，我从侍从手中拿过一张弓，看看姬舆，对盂挑眉一笑：“我奉陪便是。”

说着，我走到同他并排的地方。

盂一脸不以为然。

姬舆看着我，似乎在确认我是不是认真的。

我笃定地看着他。

少顷，姬舆走过来，无奈地从手上解下他的角韘，拉起我的手给我戴上，将系绳在腕上系牢。“腰背挺紧，手臂举直，校准再发，勿心急。”他站在我身后，低低地交代。

“嗯。”我笑笑，应了声。

姬舆不再说什么，站到一旁，我和盂站定，各自开弓。

意气归意气，虽然平日里见得多，我却终究是第一次射箭。姬舆的角韘比我的拇指上宽出了许多，松松的不好固定。弓有些重量，弓弦也吃力得紧，绷绷的，要拉开的确是件费劲的事。

我偷眼瞅瞅姬舆，他双手环抱胸前地站在一旁，注视着我。

好胜心起来，我转回视线，眯起一只眼，慢慢发力，将箭头瞄准侯的中心。

“铮铮”两声，我和盂的箭先后疾驰而去。下一瞬，盂的箭稳稳扎在了大侯之上，我的却偏离轨道，飞行一段之后落了地。

盂看着我，得意地笑。“盂！”姬舆板着脸走过来，拿出扑[  扑：教鞭。

]在他背上一打：“背过松！顾此失彼！”

盂满面委屈，不甘地指着我：“她箭未中侯！虎臣为何不责她？”

姬舆转过脸来看我。

我无辜地望着他。

“尚余一箭。”姬舆回过头去，大声宣布道。

盂的眼睛瞪得大大的。

我得意地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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