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七十八章 心门（二）

第一百七十八章  心门（二）

后庭中寂静无人，只余秋虫细碎的鸣叫，烛火寥寥。

姬舆仍拉着我，沿着廊道大步迈进。手臂被他握得生疼，我哼了声，挣了挣，纹丝不动，那手上的力却变得更大。

“舆！”我低呼道，奋力停下步子，又使劲地挣扎好几下，终于把他的手甩开了。

姬舆看着我，目光锐利。

“邑君。”正僵持间，身后忽而传来申的声音。

姬舆仍盯着我，没有说话。

“邑君，杞太子已至。”申在十几步之外，向他禀道。空气似凝固了一般，只余烧灼的热气和各自高低不匀的呼吸。

少顷，姬舆神色平静下来，道：“知晓了。”

我不看他，转身往堂上而去。

——

“姮。”觪已经等候在堂前，见到我，展露笑意。而后，看向我身后：“子熙。”

姬舆跟在我后面出来，颔首：“彀父。”

觪刚见过周王，兴致颇高。

才坐下，他觪就打开了话匣子，从出征聊到筵席，滔滔不绝。姬舆坐在上首，时而接上两句，大部分时间却是觪在不停地说。

我一直没有出声，只听着他们说话。

上首，姬舆端坐在案前，面上无一丝波澜，目光却似向这边徘徊。有时，视线像要对上了，却有瞬间各自转开。

气氛微妙得很，连觪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不时地瞥瞥我们，似带着询问。

觪与姬舆说了许久，夜色渐深，风从堂外吹来，遍体生凉。终于，觪抬眼看看外面，少顷，离席对姬舆说：“时辰不早，还须夜半起身，我先回去。”

姬舆颔首。

觪却看向我：“子熙有事，须留在丰，暂不回镐京。天子明日返镐京，为兄同往。我看那边馆舍也甚好。你若打算跟着为兄走，今夜不若就跟为兄住到馆舍之中，明日一道启程。”

我愣住，姬舆要留在丰？眼睛不自觉地向他瞥去，却恰恰与他四目相对。姬舆的目光也不大自然，看看我，又飞快移开。

再看觪，他也看着我，目光深邃。

我想了想，摇头：“我留在此处。”觪注视着我：“我须得十天半个月才回来。”

我说：“知道了，我自会安稳等阿兄回来。”

觪露出一副“我就知道”的神色，笑了笑，对姬舆道：“如今将近秋末，入冬前，猃狁或还将来犯。”

姬舆道：“猃狁连年犯我，去年虽为王师及诸侯所破，却不知损其几何。此次天子伐羌，本也有吓阻猃狁之意。”

觪点头，道：“天子急于明日返镐，便是为会同众臣商讨此事。”

“姮，”走到车前的时候，他站住，拍拍我的肩头：“且安心住下，若觉乏味，便让子熙带你去看丰渠。”

说罢，他转身，登上马车。

待坐稳，他又向姬舆道：“姮便托与子熙。”

姬舆看着他，略一颔首：“彀父放心。”

觪微笑，又看我一眼，转头命侍从出发，御人扬鞭一向，驷马拉着车朝街道的尽头奔去。

——

街道上重又回复宁静。

我望着那烛燎中的车影在夜幕中渐渐消失，脑子里仍旧想着觪刚才的话，好一会，将目光收回，望向姬舆。

他也看着我。光影摇曳，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尺，却谁也没有挪动一下。

不久前，自己满心的期待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搅得烟消云散。

我也生气。

可现在，自己再这么看着他，却丝毫也怒不起来。姬舆点头，没有说话，转身朝门内走去。前庭空旷，从人们举着烛火，我和姬舆的影子一前一后地映在地上，长长的，却没有分毫重叠。

两人又回到堂上。

姬舆没有坐下，只看着我。

我看了看他，转向一旁侍立的申，请他为我和姬舆呈些晚膳来。

申应下，随即退下。

四周再无别人，烛火噼啪地响，光耀融融。姬舆静静地看着我，长睫在他脸上晕着两片薄薄的影子，神情不辨。

我走过去，望着他。

“坐下，我有话说。”

姬舆不多言，见我在席上坐下，也走过来，坐在了我的旁边。

“舆不随天子往镐？”我问。“然。”姬舆说，嗓音沉沉。停了一停，又道：“天子虑及西方未定，命我在丰镇守。”

我点点头，复又开口：“舆是故意要留下，可对？”

姬舆抬眼看我。

心底鼓足气，我望着他的眼睛，继续说：“那时在伏里及虢国，舆匆匆要赶回宗周，也并非有天子召唤，而是得知了我兄长将征羌人，可对？”

姬舆的双目定住，敏锐地注视着我，仍旧没有说话。

我没有再往下说，低头从怀里掏出装玉的口袋，打开给他看。里面只有玉韘一枚，烛火的映照下，光润无瑕。

眼前的脸忽而染起红潮，姬舆看着玉韘，又看向我，神采明亮如炬。

“舆，”我努力地克服着面上的烧烫，道：“我不得佩饰，舆那时要我勿去身，我便将它收在囊中，日日不离。答应你的事，我不会食言……”

笑容在那脸上漾开，我话未说完，身体已经被环来的臂膀一把抱起。

“姮！”他唤着我的名字，脸紧紧地贴在我的颈窝处。

“舆，”我双手箍着他的脖颈，感受着胸下那强烈的心跳，将额头与他相抵：“我知你自幼孤独，但有心事，也总是藏在心里。便如你方才恼我见了楚太子，却只生气，也一句话不说。”

姬舆注视着我，低低道：“你不恼我？”

“自是恼。”我说着，伸出手腕，“你看，红了。”

姬舆看去，烛光下，他显然拽过的地方，还留着一片晕红。

愧疚之色在那脸上浮起，他的拉过来，轻轻抚了抚。

“舆。”我轻声道，“数月之后，你我便是相伴一生之人。将来有事，舆不必再憋在心中，无论喜怒哀乐，你我一道面对，可好？”

姬舆的双眼笼在我的影子里，深黝的眸色如纯墨般浓得化不开，却似能把我的全部心神都攫去。

他将我抱得更紧，心跳声似擂鼓一般。

“好。”姬舆说着，低下头，热气覆上我的嘴唇。


　　https://vvadz.cc/book/83624982/38775619.html

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vvadz.cc。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：m.vvadz.c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