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七十七章 心门（一）

第一百七十七章  心门（一）

到大宅的时候，我刚从车上下来，突然，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：“姮！”

我诧异地回头，却见熊艾正骑马前来，看到我，露出招牌般的笑容。

我愣住。

熊艾下马，推开拦路的申，径自走到我面前，道：“我方才见这车与随侍甚眼熟，便跟来看，果然是姮！”

我让侍从们让开，看着他，不明所以：“艾不是随天子入城？怎会在此？”

“随天子入城？”熊艾面上掠过一丝不快：“我非王师之人，为何要与王师入城？”

“哦……”我看看他的脸色，又问：“艾何时来了丰？”

熊艾又恢复了笑意，道：“正在今朝，方才出来看热闹，竟又遇到了姮。”

寺人衿在旁边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冷哼。

熊艾不以为意，转头看看大宅，问：“姮住此处？”

我颔首：“然。”

熊艾问：“何人宅院？”

“自然是虎臣舆的。”寺人衿慢条斯理地低声道。

熊艾愣了愣，看向我：“姮现在便入住虎臣舆宅院之中？”

我无奈道：“我在此间并无亲眷。”

熊艾若有所思，少顷，说：“也是。”他看看天，复又笑道：“姮有落脚之处便好，我还有事，改日再来看姮。”我点头：“好。”

熊艾露出洁白的牙齿，转身朝马匹走去，上马离开了。

——

听姬舆的家臣说，当日，周王在文庙中祭告先祖，晚上要在宫中招待众臣。

既然如此，觪和姬舆必定要陪同的，我只好在宅中继续等待。

今日天气晴朗，入夜之后，星光漫天。我坐在堂前，不时地往外面张望，只希望他们什么时候会出现在门口。

夜色渐深，寺人衿劝我先去沐浴，我正要答应，却听家臣说外面来了一人，说要见我。

我讶然，待出到门口，却见熊艾站在影壁前。

“姮！”他的声音响亮，笑得灿烂，烛燎下，脸红彤彤的。“艾？”我疑惑地走过去，一股酒味钻入鼻中。“你饮酒了？”我问。

熊艾点头，大声说：“姮放心，楚人饮酒……”他打了个嗝，笑容更盛：“从不醉酒！”

“哦……”我和寺人衿对视一眼。

这时，熊艾从地上拿起一个小筐，递过来：“姮，给你。”

我和寺人衿接过，沉甸甸的，却见里面全是黄澄澄的橘子。

“这是做甚？”我问。

熊艾咧嘴笑：“送你！”

我不解地看他：“为何?”

“不为何！”熊艾仍笑：“楚地之物，我楚人愿意给谁便给谁！”

“艾！”我低声打断他，看看旁边的随人，让他们都下去，再转向熊艾，皱眉道：  “可知擅自将天子贡物赠人要惹来什么麻烦？”

“麻烦？”熊艾突然瞪起眼：“姮莫非也要同那些周人一样拿天子来屈我？”

我愕然。

“贪得无厌之徒！”熊艾继续说，红着脸，语声激昂：“你道他们在乎什么礼法，不过是垂涎楚人的铜山！连权那样的鄙陋之国也敢斥吾君父不将楚地珍鲜事天子，竟联合了吕、申，扬言要入丹阳。”他轻蔑地冷哼一声，打了个嗝：“还不是被我楚人打得遣使来议和。周人，也就配得我些果物罢了！”

我睁大眼睛看着他，不想他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，自己根本无法劝阻，如果……

“君主……”寺人衿扯扯我的衣角，示意我看旁边。

我望去，登时僵住。

不远处，姬舆骑在马上，手里攥着缰绳，正看着我们。

火光摇晃，映得姬舆面上的神情愈加莫测。

“呵！原来是虎臣！”熊艾却率先咧开了嘴，大笑着向姬舆招呼，拖长了声调：“虎臣中途离席至此，饭足否？酒酣否？”

姬舆看着他，没有答话。少顷，他下马，把缰绳交给侍从，向我们走过来。

“太子醉了，送他返馆。”姬舆淡淡地对随人说。

“诺。”随人应道，上前向熊艾一礼，要伸手搀他。

“做甚做甚！”熊艾拍开他们的手，语气恼怒。他看向姬舆，忽而又是一笑：“虎臣何必介意？天子不许周人酗酒，却未说要楚人也禁酒……”他打了个嗝，指指寺人衿端着的小筐，大声道：“艾今日来乃是为了给姮送些果子！”

一时间，众人的目光都向我投来。这个熊艾……我心里暗暗叫苦，只觉更尴尬。

“哦？”姬舆瞥瞥那些橘子，唇边似浮起一丝冷笑，从寺人衿手中拿过橘筐，递还给熊艾：“烦太子收回，”他昂着头，道：“吾妇若喜此物，我自会取来，不必劳动太子。”

熊艾蓦地变色，额角微微跳动。

“艾！”见他要发怒，我忙上前，不着痕迹地隔在两人中间。

“艾，”我定定心神，从姬舆手里接过橘筐，拿出一个橘子，将橘筐捧着递给熊艾：“抹的好意我知晓，只是这此物到底不同一般，我聊为心领。”

熊艾看着我，眼睛瞪得直直的。

我哀求地望着他。

对视了好一会，熊艾看看橘子，又看看我，重重地叹了口气：“也罢！”他一把拿过橘筐，斜了姬舆一眼：“这本也是要给别人的，再给姮却是送不出手！”

姬舆面无表情，冷冷地看着他。

熊艾不再多话，扭头撇下众人，大步往马匹走去。

没走几步，突然，他又转回头来，看向姬舆，接着，视线落在我身上。

“姮！”他咧嘴，红光满面：“将来你到楚，我带你去采橘！”

我的表情僵在脸上。

熊艾却哈哈大笑，把橘筐抛给从人，翻上马背绝尘而去，空空的街道上，只余一阵楚歌抑扬顿挫地回荡。

我站在原地，手忽而被拉住。

转头，是姬舆。

“入内吧。”他说，话音未落，已拉着我往宅中走去。

我跟着姬舆的步伐，想应答，话却吞在了喉咙里。抬眼瞅去，他一直看着前方，步子并不快，动作也并不粗鲁，指头却劲道十足，我丝毫违抗不得。

“邑君。”申迎上前来，恭声问：“饭食汤沐已齐备。”

“先放着。”姬舆说，步子一点也没减慢，路上，众家臣纷纷行礼，他也不停下，径自带着我穿过中庭，登阶上堂，又一直往前走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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