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九章 伏里(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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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九章 伏里(二)
我从没见过像伏里这样偏僻的地方。
它坐落在一小片原野之中,浓密的原始森林像大海一样淹没了四周的山头,条条溪流从大山上冲下来,汇作一处,汤汤伊水就从这里开始了旅程。
往回走的路上,我打听到身旁这两个人,男子叫辰,女子叫丹。
我问他们为何在这样的荒野之地落户。辰告诉我,他们祖上是亳的商人,商亡时,乘舟沿黄河逃到了伏。周坐稳了天下之后,伊水流域成为王畿的一部分,伏也在其中。不过,伏实在太小了,又地处深山,周人觉得有商人来开荒也不错,便没有来收俘,而将他们编为一里,每年来纳贡赋了事。原来是这样。我望着周围,只见这伏里中的人家并不多,只有十户上下。农田也很少,一小块一小块的,像补丁一样散落在绿油油的桑树间,夏末之际,庄稼已经长得金黄。突然,我望见田地和桑林下几湾清亮的沟渠,顿时怔住。
灰暗的心情登时明亮不少,我定定地望着那些沟渠,目光一瞬不移。
“你又叫什么?”忽然,我听到丹问。
我回头,答道:“我叫姮。”
“哦。”丹说着,双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。“辰,”正当我讶异,丹转头对辰笑道:“你说白叟所说的那妲己,可也这般好看?”
妲己?我愕然。
“嗯?”辰也向我看来,仔细地打量了一会,似乎想点头,忽而顿住,向丹皱眉道:“胡说什么?妲己乃不祥之妇,怎可与人作比?”
丹嘟哝地应了一声,不好意思地看我。我好奇地问他们:“白叟乃何人?”
辰瞥瞥我,慢悠悠地说:“白叟乃里中最有见识之人,我等雅言都是他教的。”
我听了,微一沉吟,又问:“不知他年有几何?”
“几何?”辰和丹讶然对视,丹歪着脑袋,说:“当有六十。”
辰斜她一眼:“我出生他已五十,如今当有七十。”
“七十?”我吃了一惊。这个时代的人活到六十已经是少有,七十真可谓是寿星了。
“可知白叟名氏来历?”我忙问。
辰奇怪地看我一眼,道:“不知。听我母亲说,他与我等先祖一道来伏,却从来无名无氏,其年未老时也只自称叟。现下来伏众人皆逝,只下剩他,须发尽白,我等皆称他白叟。”
“如此,”我颔首,笑笑,看着辰,指向桑下的水渠:“你说白叟乃此地最有见识之人,那渠可是他修的?”
“非也,”辰摇头:“那是亥修的。”
“亥?”我愣住:“亥是何人?”
“里中最有学识的呆子。”丹一脸不屑,带我走向面前低矮的茅屋。
——
我醒来时的屋子,是辰的家。
与外界常见到的乡人居所一样,伏里的屋子也是在黄土中掘出半人高的地穴,再用木柱支起高高的茅草屋顶。
再次来到辰的家里,我遇到了他的母亲。
据丹说,辰的父亲几年前上山时被野兽袭击去世了,他跟母亲住在一起。辰的母亲身形稍胖,跟辰一样,肤色有些黑。或许是不懂雅言的缘故,我与她见礼,她只略略朝我点了点头,没太多的表情。辰的母亲看了看我,同辰和丹说起话来。我也不知他们在讨论的什么,没多久,只见辰走过来,对我道:“吾母说,你可与我二人住一处。”
不等我开口,丹也走过来,一脸不满地问辰:“里宰家也有空室,为何偏要她住你的居所?”
辰不以为然:“母亲说的,你去问她。”
丹瞪大了眼睛,脸微微泛红。
辰却不理她,转身出门,我似乎捕捉到他回头一瞬颊边隐隐的笑意。丹追出去,没多久,外面传来阵阵的劈柴声,还有些我听不懂的吵闹。
——
这房子比普通的要大些,里面用编得密密的竹篱隔成了三间,两旁是人的居室,正中一间有灶,可以做饭。我醒来时的房间是辰的,现在,我仍旧住在这里,辰搬出去,睡在灶房。我站在辰的居室中,四处看看。这屋子收拾得相当干净,用火烤过的地面平整而光滑。这个
辰倒是个爱整洁的人。我心想。
忽然,我看到自己落水那日穿的衣服叠在墙角的席上,愣了愣,走过去。将它拿起展开,只见袖子和裳上都破了些口子,大概是在河里划的,不过都已经缝好了,针脚密密的。
看到袖子,我猛然想起里面收着的东西,不知……赶紧摸去,那口袋还在,却瘪瘪的。心一突,我忙将口袋拿出来。
口袋里面湿湿的,只装了一个小小的绢布包裹,是凤形佩。
我吃了一惊,又翻了翻。
没错,口袋里仍然只有凤形佩,玉韘和别的小物件都不见了。我看着手里的口袋,呆怔片刻,转身走出屋外。
柴垛边,辰和丹还在吵闹,我朝他们走过去。二人看到我,突然止住口角,丹脸忽而变得更红,表情狐疑。我拿着口袋和凤形佩,急急地问他们:“可见过此囊中的其余物件?”
二人愣了愣,对视一眼,辰摇头:“不曾。”
“我也不曾,”丹瞅着口袋,语气稍稍生硬:“我替你换下湿衣之时,见到此囊在袖中,曾打开来看,里面只有那断佩。”
“如此……”我喃喃地说,心里一阵不定,像是揣着什么放不下来。
“失物了?”辰问。
我微微点头。
“何物?”
“一些小物件。”我说。
辰看向丹,若有所思。
丹一怔,随即瞪大眼睛:“不是我!”辰瞥她:“未说是你。”说着,他转过头来,对我说:“舟人丁并非伏里中人。”
“嗯?”我懵然。
辰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去,拿起地上一段木柴,继续说:“伏里田土甚少,舟人丁每月来运山林野货出去易粮,伏里一年须给他绢三匹。”他看我一眼:“他从河伯手中救了你,总要收些酬谢。”
我愕然,问:“既如此,他为何单单留下这佩?”
辰瞅瞅我手中的凤形佩,不屑地说:“那断佩换得了什么。”说着,将木柴上放在桩上,用石斧斫了斫,用力一劈,木柴应声裂作两半。
看着那滚落在地上的木头,我沉默良久,轻轻地说:“其他东西倒无关紧要,只是其中有一玉韘,于我非同寻常。”
辰直起身,看着我:“舟人丁再来时,我同你问他便是。”
我默然。
辰的话不无道理。口袋是扎紧绑了结的,里面的东西不可能跑出来落到河里。而若是有人拿了,那人是谁,也只好等到舟人丁来才能问明白。
好一会,我慢慢地点点头,不知为什么,却觉得心依然催得慌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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