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四章 也别太想我们了。

男人是家里的长子，自从结婚后，就和妻子住到别的小区去了。底下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。妹妹早年外嫁，偶尔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。弟弟们也都住在这附近。

以手艺活养活家人，不是在工地干活，就是常年开大货车。

都是普通老百姓，靠自己的一双手养家糊口。男人的父亲几年前就已经离开人世。自从父亲离世后，母亲便独自一人住在老小区的车库里。

其实在一开始，母亲也到各个儿子家住过一阵子的。

那阵子因为丈夫的离去，老人家极度悲伤，身体出现了一些状况。所以三个儿子家，每个儿子都住了一段时间。后来，老人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比较自在，儿子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和小孩，她一个老人，年纪又比较大了，好多东西也不能吃了，做饭的也麻烦。

而且她也帮不上什么忙，本来儿子一家人住着刚刚好，她住进去了，感觉什么都变得拥挤起来。

儿媳妇总是有意无意地说这说那，儿孙们偶尔也沉默不语。

老人一辈子都走过来了，眼底浑浊，看透世态炎凉。虽然是自己儿子家，当初他们成家的时候，家里虽然很穷，拿不出什么，但该有的礼数一样没少。

只是子女多了，哪能一碗水端平。

但凡有一件事情没做好，哪样东西没分匀，都会是累积成某件事情的导火索。当初老人丈夫离开的时候，面上大家和和气气的，可是一到出钱和分钱的时候，最终还是闹的不可开交。

儿子们觉得有些钱应该是女儿们出的，但女儿们又觉得儿子继承了家产，怎么出钱就是女儿们出，收钱就得是儿子们拿的心安理得？

可是民间习俗便是如此，无力反驳。

一场葬礼结束，又会因为收到的礼钱而大闹一场。

女儿们觉得父亲故去，办了葬礼收到的礼钱，都应该给母亲，毕竟老人家一个人。但儿子们觉得，那样不行。

老大和老二都觉得老妈子偏心老三，要是她一个人拿到这笔钱，最后还不是给了老三？

再说了她一个老人家拿那么多钱做什么。

而且这些礼钱，一部分是左右邻居随的，但有些是他们各自家庭的人情来往。这里随过来的，之后都是他们各自去还的。所以各自按照礼金账簿登记的人头，各自拿回自己的那部分钱后，余下的钱，儿子们分了。

老三和女儿们都觉得这样未免分的太清楚些了吧。

父亲才刚入土呢，就要分的这么清楚么？

老大说，不是我想分的这么清楚，而是亲兄弟就要明算账，咱们话要讲清楚。我们家人情往来多，我好多朋友都随了礼钱，还有我媳妇的娘家人，也来了不少。

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其他几个兄弟姊妹们，可没见到几个朋友来，娘家人就更别说了。

闹啊，吵啊，不可开交。

大家各执一词，女儿们自然是没有说话的权利，封建的思想规定了出嫁的女性条条框框。

老三说不过哥哥们，最后默认。

老大把钱给大家都分了，各自认领一份。最后散场。老三把钱塞在母亲的手里，一句话没说。

女儿们眼眶红了一圈。

葬礼结束后，女儿们各回自家，和兄长们再也什么来往，牵挂自家母亲的时候，也得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。好像从她们出嫁，为人母为人妻的那一刻开始，在她们原本的家庭里，似乎就没有她们的位置了。

后来母亲一个人住的时候，女儿们回家倒也有个去处。

每次回娘家，都想着法的给老母亲塞点钱。但每次都会被发现，老妈子总会把钱塞还给她们说，你们也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，还有孩子，回来一趟也不容易，买这买那的也花了不少钱。我一个人住，也花不了什么钱，而且我现在自己捡破烂，每天都有个十几块呢。

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笑。

似乎在表达着，她的独立和自由。

女儿们都清楚她过去吃过的苦，也明白她为什么选择一个人住，虽然她都不曾和子女们抱怨半个字，但她口中那句，我不靠任何人，我虽然老了，但我还是可以养活我自己的。我可以自己做饭，可以自己洗衣服。

你看，我还养了一只猫呢。

老人说着，还会给女儿们说，她这只猫可乖了。会给她看家，也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。

女儿们走后，她一个人坐在车库门前。

看着昏黄路灯，手边放一个收音机，电视耗电，自从一个人住后，她就再也没有看过。只不过她那老子头生前，可喜欢看电视。

尤其是冬天的时候。

总是看着看着就能睡着。

那时候她还总骂他，睡着了也不关电视，那不是浪费电么。可当她把那电视一关掉，老头子就醒了。

嘴里囔囔着，你这个老婆子，干嘛要关我的电视！

年纪越大，耳朵越来越不好使，说话的声音变大也不自知。两人总是扯着嗓子互喊。

最后谁也不理谁。

吃晚饭的时候，还要分清楚哪边是你吃的，哪边是我的，楚河不越汉界。

等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，两人就莫名好了。

可能是对方的一句话，也可能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，总之没有隔夜架。

感觉一天不吵不闹日子是没办法过的。

老人总是一个人坐在门前想那些过去的日子，都说养儿防老，可是子女们也都有自己的生活啊。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子女，也要为了他们自己的生活奔波。

她呀，早晚也要被淘汰的。

老人想的很开，寿终正寝的那天，她躺在床上，和子女们交代事宜。她对老大说，这几年她捡破烂攒了不少钱，就在这个房间里。你回头数数看有多少，都给大家分了。余下的那些钱，都是你们给我养老钱，我一分都没用。一并也都各自认领了。

老头子走的那天，他们闹的耳红面赤的画面，老人始终记得。

她很平静地和老大交代：“以前那个年代啊，大家都穷。你爸一个人要养活一大家子人，脾气也有不好的时候，你是老大，小时候挨打总是你。我们没给你多好的，也留不下什么。只希望以后啊，凡事兄弟姐妹们互相多照料点，老婆子我走了以后，你们就再也没什么亲人了。”

“切记，家和万事兴。”

“断不可一遇到事情就争得面红耳赤，让人家看到会笑话的。”

“不要嫌老婆子我啰嗦，我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，往后，再也没有力气说了。”

“人活一辈子，到现在无病无痛，也已经足够。”

“把我骨灰火化后，跟你爸葬在一起。也别太想我们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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