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范贤与林宛儿

在范隐与二皇子私下会面的同一时刻，皇宫深处，庆皇的书房内却是一片寂静。

猴公公手捧着两卷诗稿，脚步细碎而急促，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幽长的宫廊，朝着庆皇所在的房间奔去。

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，远远地就传了过来：

“陛下，陛下。”

猴公公推门而入，房间内光线略显昏暗，却空无一人。

他环顾四周，略带焦急地再次呼唤：

“陛下，您在吗？陛下。”

片刻后，旁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被推开，庆皇的身影从中显现，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，仿佛对外界的喧嚣毫不在意。

“何事如此慌张？”庆皇的声音低沉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。

猴公公立刻躬身回话，语气恭敬却难掩激动：

“陛下，范家的两位公子今日在敬王世子的诗会上大放异彩，作了两首绝妙好诗。尤其是范贤公子的那首，奴才以为，堪称绝无仅有。”

庆皇眉毛微挑，似乎来了些兴趣。

“哦？念念。”

“是，陛下。”

猴公公不敢怠慢，连忙展开诗稿，将两首诗一一诵读。

庆皇静静听着，当听到范贤那首《登高》时，他缓缓踱步，伸手推开了书房的窗户，目光投向远方，神情若有所思。

猴公公念完诗，紧接着又补充汇报：

“陛下，范隐公子与范贤公子作完诗后，并未久留诗会，而是结伴去了敬王府的后厨。范贤公子留在了厨房内，而范隐公子则去单独面见了二殿下。因二殿下身边有谢币安等门客护卫，距离较远，探子未能听到具体谈话内容。”

“厨房？”

庆皇收回目光，眉头微蹙，显出几分疑惑。

“他们二人去厨房做什么？”

“探子隐约听到，似乎是在等人，像是在找寻某位姑娘。”猴公公小心翼翼地回答。

“找姑娘？去厨房找？”

庆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。

“莫非是去找厨娘不成？”

“这……探子们未能打探清楚。”猴公公额头渗出细汗，连忙低头。

“罢了。”

庆皇摆了摆手，不再追问此事，话锋一转。

“太子现在何处？”

“回陛下，太子殿下去了广信宫，说是去探望长公主殿下。”猴公公立刻回禀。

“他倒是对这位姑姑殷勤得很。”

庆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，随即吩咐道。

“去，将这两首诗给他送去。让他好生读读，尤其是范隐那一首。再把敬王府方才发生的事情，一并说与他听听。”

“是。”

猴公公领命，不敢有丝毫耽搁，躬身退了出去，脚步匆匆。

——

与此同时，广信宫内，熏香袅袅。

长公主李芸瑞与太子李诚虔相对而坐，面前的矮几上放着精致的茶具。

李芸瑞刚刚读完手中的诗稿，神色平静地将其递到太子面前。

她缓缓开口，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判断：

“确是两首好诗。范贤那首《登高》，意境开阔，气魄雄浑，说是前无古人，后无来者，亦不为过。郭宝昆这次输得彻底，虽未应下赌约，但临阵怯懦，连拒绝的勇气也无，他这个人，算是彻底完了。”

太子接过诗稿，目光落在纸上。

“单从此诗来看，范贤确有惊世之才。父皇将宛儿许配与他，倒也不算太过委屈了宛儿。”

李芸瑞端起茶杯，轻轻呷了一口，眼神幽深。

“陛下特意嘱咐，让太子你多读的，是另一首。”

太子闻言，拿起范隐所作的那首诗，低声诵读。

“‘本是同根生，相煎何太急’……”

他抬起头，眼中带着明显的疑惑。

“难道父皇是想借此诗，示意我去与二哥和解？”

长公主放下茶杯，发出一声轻响。

“陛下扶持二殿下多年，令其与太子你分庭抗礼，制衡朝局，此乃帝王心术。岂会因区区一首诗，便轻易更改维系多年的布局？”

太子眉头紧锁。

“那父皇让儿臣多读此诗，究竟是何用意？”

长公主微微一笑，将一杯刚沏好的清茶推至太子面前。

“陛下此举，更像是在提点太子。或许是希望将来二殿下失势落败之时，太子能念及手足之情，留他一条性命。毕竟，你们都是陛下的亲生骨肉。”

她顿了顿，语气意味深长。

“由此亦可见，在陛下心中，太子你，依旧是未来大统的不二人选。”

说完，她又补充了一句，仿佛不经意提起。

“陛下还让奴才转告，就在此刻，敬王府内，范隐正在单独面见二殿下。”

太子闻言，脸色微变，下意识便要起身。

长公主却抬手虚按，示意他稍安勿躁。

“此时得到消息，再去阻止，也已经晚了。”

太子只得重新坐下，脸上难掩忧虑之色。

长公主语气平稳，带着安抚的意味。

“不过，消息来得尚算及时，我们也好早做应对。”

太子沉默片刻，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。

“姑姑，儿臣不解，您为何对范贤……如此厌恶？”

长公主端起茶杯，目光低垂，掩去眼底的情绪。

“姑姑所作所为，自然是为了太子你的千秋基业。”

太子没有再说话，只是端起茶杯，默默饮茶。

心中却如明镜一般：

唬谁呢？还不是为了你自己手中的内帑大权。一旦失去内帑，你便只是一个空有封号的皇室女子，再无今日这般呼风唤雨的权势。

——

几乎在同一时间，当范隐与二皇子在僻静处密谈，当皇宫与广信宫内暗流涌动之时，范贤正百无聊赖地待在敬王府的后厨之中。

空气中弥漫着食材与柴火混合的气息。

范贤靠着一个置物的木架，心中不停嘀咕着范隐的话，强打精神留意着厨房门口的动静。

为了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鸡腿姑娘，这点等待算得了什么。

果然，没过多久，正如范隐所预料的那样，一个穿着素雅白衣的女孩儿身影，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厨房门口。

女孩儿的脚步极轻，如同猫儿一般悄无声息。

但范贤何等耳力，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声响。

他立刻侧身，躲到木架之后，只通过缝隙向外悄悄观察。

只见那女孩儿扒着门框，小心翼翼地向内张望，确认四下无人后，才拉起宽大的衣袖，遮住大半张脸，迈着轻快的步子，径直走向那张摆放着熟鸡和鸡腿的桌子。

她的动作干净利落，眼神精准地锁定目标，迅速拿起一只油光锃亮的鸡腿，转身便要溜走。

就是她！

范贤心中一动，那身素白衣裙，那偷吃时的神态，与庆庙初见时别无二致，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鸡腿姑娘。

眼看女孩儿得手就要跑，范贤再也按捺不住，赶忙出声：

“等等。”

那女孩儿听到声音，非但没有停下，反而吓了一跳，脚步更快，几乎要跑起来。

范贤眼疾手快，一个箭步上前，准确地抓住了女孩儿的一只手腕。

女孩儿吃了一惊，下意识地想要挣脱，那只用来遮脸的手臂也被迫放了下来。

一张清丽绝伦，略带惊慌的脸庞映入了范贤的眼帘——正是林宛儿。

此刻，林宛儿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鸡腿，她瞪大了眼睛，一脸懵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范贤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
范贤拉着林宛儿的手，两人四目相对，都有些发愣，忘记了周遭的一切。

直到厨房外传来伙夫粗犷的声音：“赶紧的，把这只肥鸡给杀了，宴会的鸡有点不够用了。”

这声音如同惊雷，瞬间将两人从怔忪中唤醒。

范贤反应极快，拉着林宛儿的手，迅速闪身躲到了一处更为隐蔽的角落。

两人躲在暗处，开始小声交流。

范贤看着林宛儿连吃个鸡腿都要这般偷偷摸摸，联想到她朴素的衣着（虽然料子其实不错），下意识地便以为她是哪家府邸不得宠的丫鬟。

林宛儿听到范贤的猜测，心中一动，索性将错就错，承认自己是敬王府的下人。

范贤竟然真的信了。

他完全没注意到林宛儿虽然衣着简单，但无论是衣料质地还是那精心梳理的发髻，都绝非普通下人可比。

但若是那些代表门面的“高级下人”，哪有连鸡腿都得靠偷才能吃到的“高级下人”？

范贤信以为真后，反而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份会吓到这位“可怜”的姑娘。

毕竟自己如今是陛下亲指的郡主婚约对象。

于是，他脑子一转，也撒了个谎，自称是户部侍郎郭宝昆的书童。

没想到，林宛儿也信了。

她也没多想，一个书童，行为举止如此跳脱不羁，倒也不是不可能。

尤其，如果主人是郭宝昆那样的人物。

范贤此刻已将范隐之前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。

隐藏了真实身份的林宛儿，此刻看着眼前这个自称“郭宝昆书童”的少年，心中小鹿乱撞，鼓起勇气提出了请求。

她希望这位“书童”能带她去见一见名满京城的范贤。

范贤心中暗笑，这可真是巧了。

他略一思索，便爽快地答应了。

随后，范贤便带着同样隐藏了身份的林宛儿，来到了诗会现场旁边的一处僻静走廊。

范贤抬手指着不远处，正坐在席位上，神态自若的范隐，对林宛儿说道：

“喏，看见没，那位就是范贤。”

林宛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，仔细打量着那位端坐的“范贤”。

随即，她又转回头，看向身旁这位自称“书童”的少年。

这一看，林宛儿不由得愣住了。

眼前这少年与远处的“范贤”，眉眼之间竟有着惊人的相似。

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在她心中升起。

林宛儿试探着问道：

“你……你和他长得如此相像，莫非……莫非你是……”

范贤见状，知道自己的伪装恐怕是瞒不下去了，心中暗道一声糟糕。

他正准备摊牌，无可奈何地准备承认。

“没错，其实我就是……”

然而，林宛儿却抢先一步，用一种混合着惊讶、恍然以及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语气，说出了她心中的猜测：

“……范贤的哥哥——范隐？！”

“……”

范贤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。

他看着林宛儿那双亮晶晶的眼睛，以及其中复杂的情绪，鬼使神差地，他顺着对方的话，生硬地转变了语气。

“没……没错，我就是范隐。”

此言一出，林宛儿心中顿时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
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，脑海中一片混乱：

天啊！我……我竟然喜欢上了我未婚夫的亲哥哥！这……这简直太罪恶了！

可是……转念一想，她又听说范家这两兄弟感情极好，亲密无间。

如果……如果自己能鼓起勇气，和范贤好好商量一下，不知道他会不会……会不会念在兄弟情分上，放弃与自己的婚约，成全自己和他哥哥呢？

与其将来痛苦，不如现在就说清楚。

早些摊牌，或许对三个人都好。

林宛儿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慌乱，深吸一口气，对着眼前这个自称“范隐”，实则为范贤的人，恳切地请求道：

“范……范公子，我……我能不能和你弟弟……范贤，单独说几句话？我有些事情，想……想和他商量一下。”

眼前这个“范隐”（实为范贤）闻言，毫不犹豫地点头。

“当然可以。”

接着，范贤转过身，朝着不远处座位上的范隐，压低了声音喊道：

“范公子，范公子，劳驾过来一下。”

范贤故意没叫名字。

范隐耳力何等敏锐，即使隔着一段距离，也清晰地听到了范贤的呼唤。

他转过头，便看到范贤正和一个白衣女子站在走廊角落里，女子神色似乎有些激动，而范贤则是一副……嗯，有些古怪的表情。

范隐站起身，缓步向两人走去，心中却在快速思索：

看样子，范贤这小子又没听我的，八成又自称是郭宝昆的书童，把人家姑娘给骗了。现在这情况是……？

范隐走到二人面前，目光在范贤和林宛儿之间扫过。

他能感觉到这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……嗯，姑且称之为“恋爱的腐臭气息”。

他没有立刻开口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，等待着其中一人先说明情况。

而隐藏身份的范贤，此刻正拼命地朝范隐使眼色，眼神中传递着复杂而混乱的信息：

哥！快！想想！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个！互换身份的那个计划！配合一下！

然而，范隐看着范贤那挤眉弄眼的样子，眉头微蹙，实在无法从中解读出任何有用的信息。

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的寂静。

终于，隐藏身份的林宛儿硬着头皮，先是开口说道：

“敢问可是范贤范公子？”

听到林宛儿这样说的范隐顿时反应过来：

范贤这是不仅没有与林宛儿表明身份，还把他自己的身份安我身上了。

范隐伸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，接着问：

“敢问，这位姑娘，我是范贤，那他是谁？”

范隐指向范贤。

林宛儿看向在尬笑的范贤，然后说道：

“他不是你的哥哥范隐嘛？”

范隐此时内心想到：

好，好，好，他是范隐，我是范贤，这小子一点也不把我昨天的话放在眼里，还真敢玩这套。

然后范隐看向范贤指着对面的林宛儿问：

“那你认为她是谁？”

自称是范隐的范贤说：

“她就是我的鸡腿姑娘啊，是敬王府一个下人。”

范隐此时无奈地笑了出来，笑了有两分钟。

然后平复了一下心情，深吸一口气，说道：

“我呢，现在正式介绍一下。”

然后双手掌心向里，放在胸前，指着自己，接着说：

“我是范隐，范贤的哥哥。”

然后左手掌心向上，指向范贤，向右边的林宛儿说道：

“这位就是我那愚蠢的欧豆豆，意思是愚蠢的弟弟——范贤。”

林宛儿顿时惊呆住了。

然后范隐收回左手，伸出右手掌心向上，指向林宛儿：

“这位就是你的婚约对象——林宛儿。”

顿时范贤也惊呆在原地。

接着范隐不管呆在原地的两人，回到了座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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