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少年意（二）

听到有人，孙伯符把神游的思绪收了起来，抬头一看——迎面而来一个同样撑着竹伞的青年，剑眉星目，却又光华内蕴，灰色道袍覆身，头发綰成高高的道髻，后背一柄灰色古剑——这装扮无外乎义兄孙仲道了，整个孙家独一份。

        传闻孙仲道是爷爷孙邕城某天外出捡拾回来的一个弃婴，虽是弃婴，修炼天赋却是顶尖，且天生明事理，表现如神童。三岁之后，孙仲道就已经很少出现在大众眼前了，听说一直守在藏书阁悟道——“仲道”可不是白叫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很少出现的孙仲道其实经常有出现在他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 自四岁那年一番面谈收了一颗黑珠子后，孙仲道就时不时会找他，给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吃，给一些五花八门的书看，再不然就是教教怎么修炼之类的——父亲孙云淮是不太关注两兄妹的，白凤姐姐也不怎么管束他们，然后他就真的跟奇奇怪怪的孙仲道混在一起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收到一些线索，在青山那边。过几天跟我出去，你做好准备，也顺便历练一番，”孙仲道抬了抬伞，眼睛看向朦朦胧胧的雨天，轻飘飘地开口，“应该会有所收获吧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。”孙伯符点了点头，没有太大的反应。

        孙仲道顿了顿，又低头笑道：“看来今天轮到他休息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隔着雨帘对视，眼里的意味漂荡不定，随着风雨不清不楚。

        少年沉默，不置可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相比之下其实我更欣赏你，起码表面上看，你要显得更沉着冷静一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孙仲道云淡风轻地离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留在原地的孙伯符没动，好一会儿，才接着抬腿迈步。走着走着，突然就伸手攥住挂在胸前的黑色珠子，紧紧地攥住，然后松开，接着又攥住，松开。最后若无其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孙伯符走下浮桥，步子不知不觉间加快，很容易就过了渚地，照旧绕过旧宗祠后上了舟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啊——救命啊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倏忽间，呼救声传来，他停住分辨了下，听到风雨外隐约的激流声，略一迟疑，他还是运起轻身法门朝胭脂潭方向飞掠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刚穿过岔道落在空地，一抬眼就看到瀑布上的河口处飘着一叶小舟，舟里还趴着一个小人儿，正大声地叫着救命。

        河流很急，裹着小舟，连舟带人，一齐从断口处掉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轰——哗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滑着湍急的瀑布，水花砸在水潭上，气势磅礴地炸开，如夏花般绚丽灿烂。

        当然，顺带的那一舟一人就没可能绚丽灿烂了，大概更多的可能是如气泡般破烂。

        走近一看，果然，木制的小舟破散成或大或小的数块碎片漂浮在泛红的潭水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哇！救……咕噜……命……咕噜噜……救命啊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一颗小脑袋从潭水里挣扎着钻了出来，刚张嘴呼救，人又往下沉，顿时口里潭水灌个满当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死？

        孙伯符感到很诧异，不及细想，利落地丢下伞祛除掉衣物，紧接着一个猛子扎入潭水中，飞快地向溺水那人游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却不曾想，才靠近那人，那人就剧烈地扑棱起双手，一时水花四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安静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抓了好几次都被甩掉，潜在水下的孙伯符就有点烦了，只得浮出水面喝止那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听到声音，那人明显愣了会儿，然后他就发现那人八爪鱼似的粘在他身上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喂，快放开我！你要这样，我这种会游水的都要被你溺死，我们两个都活不下去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，他感觉到箍着自己的手脚稍微放松了些，趁机深吸一口气，然后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往岸边游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赖靠了岸，拖着那人上了空地，又废好大劲挣脱掉那人，使劲喘口气，他这才有精力打量救上来的人——是一个衣着精致的漂亮女孩，虽然现在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，像个落汤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咳咳——”女孩撑着地吐着肚里多余的潭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炼气期天选者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，咳，刚才我以为是水鬼在拉我，所以……谢谢你啊！”女孩吐完站起，双手抱臂哆嗦着，吐了吐舌头，有些不好意思，“好不容易来这边，看到河边系着一只小舟，一时没忍住好玩心，就……没想到突然就下雨了，而且这边还藏了瀑布，还好最后用灵气护住了身体！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舟碎而人没碎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看了看瑟缩在一旁的女孩，孙伯符犹豫了片刻，还是捞起先前丢在地上的衣物，掏出火折子，然后将长衫和伞递了过去，紧接着往山岩壁下走去，同时开口道：“先去亭子里避雨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诶？这儿还特别建了雨亭嘛？”女孩披着长衫，手举着撑开一半的伞，手忙脚乱地小跑跟着走，神情里带着惊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听说是父亲帮母亲建的，下雨天的时候她喜欢在这待着，看潭水激流听风雨飘摇之类的。”孙伯符回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亭子里有现成的干柴，他挑了一些点起火堆，又说道：“现在主要用作于从胭脂潭里打捞青梅、杨梅，偶尔休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，这个我知道！”女孩一举手，兴奋道，“我在上面漂着的时候，有看到两边有好多好多的梅子林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胭脂潭的由来就是因为落梅洇染，远远看着就像蕴着一潭胭脂。”孙伯符点头回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烤着火闲聊几句，亭外烟雨却已渐消停，骤雨来得急，去得也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咕咕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女孩的肚子小声地叫了起来，她也没想到这小肚子这么不争气，反应过来之后，瞬间就把小脑袋埋伏了起来，只是露在空气中的白皙脖颈肉眼可见地涌上了一层绯红色。

        孙伯符同样猝不及防，一时愣住，直到对面的女孩偷偷露出一双大眼睛瞄着他，委屈巴巴的，他才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出亭子，停在岸边观察了一下趋缓的水势，便折身跳下水潭，打算抓些鱼。

        坐在亭子里烤火的女孩嗅了嗅孙伯符给她的长衫，有股草木的清香呐，真好闻。她将下巴抵在膝盖上，静静地看着小小的少年在深潭里辗转腾挪，突然就感觉好美好。

        孙伯符在水里捉了好久，也就才逮到两条小鱼而已，那些小东西实在太狡猾了。他把鱼丢在地上，穿好里衣重新坐回火堆旁，然后看着熊熊的火苗默默发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打算烤鱼？”女孩很诧异。

        孙伯符没搭理，被盯了好些片刻，这才闷声说道：“不会。”可能是火光的缘故，少年白净的脸上有些红彤彤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哈哈哈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女孩听到回答的一瞬间是懵的，然后就是开怀的笑声，很纯真的笑声。这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男孩有些可爱呢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孩其实也不会烤鱼的，可是可以唬他啊，只要告诉他说，自己能教他烤鱼，却不打算全教，但是可以一起合作，这样反而能让他学会思考，进步更快——孙伯符相信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两个烤鱼新手通力研究出了两条黑焦鱼。

        皱着脸把鱼吃完，女孩拍拍手，站起来把长衫还给孙伯符，她准备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要回去了，爹爹再找不到我，他该着急了。等下次爹爹再带我来看望孙爷爷的时候，我们再一起玩吧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对了，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你叫我孙伯符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诶，伯符啊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好想叫你‘小白’呀！好吧，那就决定叫你小白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长久的沉默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想问我的名字是什么嘛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想……”才说一半，拗不过女孩期冀的眼神，“你的名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叫苜茼，苜蓿的苜和茼蒿的茼，要记住哦！”女孩眉开眼笑地抢先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白呐，再见喽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明媚的少女笑容灿烂，挥了挥手，然后转身背着双手，一蹦一跳地走远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目送少女离开的少年坐回火堆旁边，继续望着火苗发呆，没有焦距的灰白色眼瞳反映着红艳的火光，就像一面镜子一样。披在身上的长衫带着少女特有的体香，很好闻呢。


　　https://vvadz.cc/book/11585527/64348178.html

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vvadz.cc。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：m.vvadz.c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