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71 听说我爱过你

071  听说我爱过你

街后面的那条道灯光黯淡，但并不妨碍我看清前面的情况，一台白色的城管拖车停在宽枝阔叶的梧桐树下，而我的那辆破拉驴式的三轮车就随意地扔在车厢里，不过盛绿豆汤的铁桶却方方正正地摆在水泥的台阶上，几个身着城管制服的男子正蹲在那里，嘴里喝着绿豆汤，大声地说话。

我咬了咬唇，鼓起勇气走上前去，那几个人也瞧见了我，其中一个像是头模样的男子将碗中的绿豆汤一口倒进嘴里，叭嗒两声，道：“你有么事？”

“那个……”我伸手指了指车上，小声道：“那辆三轮车是我的，你们喝完绿豆汤后能不能把车和桶还给我。”周围的男子都看着我笑起来，我明白他们是在嘲笑我，居然有人异想天开想要从城管手中拿走被收的东西。我无法先去在乎这些刺耳的笑声，人的生存才是至关重要的，什么自尊和脸面，恐怕那是有钱人才能有的东西。

“能给我吗？我需要用它卖绿豆汤。”

那男子歪着头，道：“可以啊，先帮我盛一碗绿豆汤过来。”说着，他把手里的空碗递了过来。

昏黄的灯光下，那只手就犹如从暗夜里探出的鬼魅，青白的颜色，看着我就恨不得扑上去将这只手撕咬得粉碎。但是我太深地了解目前的处境，我必须要低头。

我接过那只空碗走到台阶前，拿起铁瓢往碗中盛了满碗，然后端去那人的面前。那男子接过来，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要求我给他们盛绿豆汤，既然盛一碗是盛，多盛几碗也没什么。

瞧着他们喝完，再将手里的废弃的塑料碗扔进附近的花坛里，却并没有任何要还给我三轮车的意思。有几人已经进了车中，我忙奔上前拦住了那个领头模样的男子，道：“我的三轮车能不能给我。”

“滚开。”那男子突然换了一种面色，一只手便将我推得老远。

我不死心又冲上来，抓住他的胳膊道：“你说过要给我的。”

“叫你滚开没听见，给你什么，你以为你是谁，一个卖绿豆汤的大肚婆。兄弟们几天都没出工了，今天收了你的东西算你倒霉，你要怨就怨你没个当官的爹。”

我被推得倒退了几步，见着那人要上车便自顾冲到车前，想要把自己的三轮车从车厢里抢出来。那男子也冲了上来重重地推开我，然后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到我的面上，大声骂道：“臭婆娘，老子收的东西你也要抢回去，你再不滚小心老子打你。”面上火辣辣的疼，眼里的泪就停留在眼眶里，我咬着牙不让那些泪流出来，在这种狐假虎威的人面前流泪会是一种耻辱。牙咬得紧紧地，唇上依稀有丝丝的暖流淌着。

前面的那个男子往车上走去，我瞧着他的背影再也控制不住怒气，地面上有半块砖头，我捡了起来握在手中，然后迎着那人跑去。很快及至他的身后，对准他的脑袋将砖头拍下，只听得一声巨响手里的砖头应声而裂，手里落下了腥红的血。

“臭婆娘，你敢打我。”那男人回过头，伸手朝脑门上一摸顿时大怒：“臭婆娘，我看你是不想活了，你让我见血，我让你一尸两命。”他抬起腿便朝我肚子上踹过来。

我本能地用手去挡，但那人的腿劲也大，一只穿着皮鞋的大脚正好踹在我的手背上，力道通过手背又传到了我的肚子，腹中一痛便站不稳跌到了地上。“臭婆娘，找死。”他抬起脚踢我，这次踢到了我的手臂上，我顾不得疼只护住腹部，只要他不踢我的肚子，凡是哪里我都受得住。“臭婆娘，骨头还很硬。”

我用双手抱着肚子缩在地上，那只脚不时在我的背部落下，胸口震得发慌，嗓子眼里有丝丝的甜腥味润着。

“肖哥算了，你跟个孕妇过不去干嘛，再弄真就出人命了。”有人在劝。

“我怕什么，谁都我不怕，一个摆摊的，谁……”

他还没骂完，忽然我便瞧见头顶上有片黑影飞了过去，随后便又听得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，抬起眼往前一瞧，只见那踢我的男子横着躺倒在地上，他嘴里哎哟，翻来覆去想要从地上爬起来，但是还不等他爬起，眼前又冲过去一个人影将他扯起来噼哩啪啦打开了。

我眼前迷迷糊糊的，只听得那男子不是哭爹喊娘般的叫唤，便是杀猪般的嚎叫。揉了揉眼睛，才看清前面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，提着那男子狠揍的人居然是唐知。我看得呆了，这么凶狠的唐知，就好像要置那男子于死地才罢休。

几个城管队员也跑了上来，叽喳道：“你们是谁？怎么随便打人。”

刚才在我那里买绿豆汤的小伙子掏出证件，道：“我们是警察，怎么了。”

那几个城管立即嘘声了。

“队长，你不要打了，人快不行了。”那小伙子又上前劝唐知。

但唐知并没有理睬，拳头对着那男人面部砸了过去，大约都看着打得不祥了，唐知的几个同事也都跑上来拉他，但被他振臂甩了出去。

那小伙子跑到我面前，道：“喂，这件事因你而起，你快劝我们队长住手吧。”

我瞧着那男人满面血污，整个人都像一滩烂泥瘫着，心里的气也些微去了些，也怕唐知弄出人命不好处理。“唐知，不要打了。”

唐知仍是充耳不闻，我慢慢地撑到他的身后扯住他的衣襟，低声道：“唐知，我肚子好痛，你送我去医院好不好。”腹部阵阵地疼痛有如刀绞，我有一阵快断气的感觉。

他这才停下手转过身瞧我，我的头晃了晃想要倒下去，他立即捧住我的脸，道：“簌簌，你怎么了。”

我望了他一眼，张了张嘴但是话还没出口，身上的冷汗突然大出，视线开始模糊。我甩了甩头想要清醒些，可这更让我进入那些摆不脱的无边的黑暗中。

茫茫中，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脸颊，热乎乎地，顺着脸淌下，到嘴角却是咸涩的。

门口有两个人小声地窃窃私语，我陡然一惊，手抚向腹部，突然惊叫一声坐了起来。“我的孩子。”门口的两个人听见我的叫声立即冲了过来，我认出了其中的一个是昨夜买绿豆汤的小伙子，唐知的同事。另外还有一个年轻女子，穿着警服。

“你怎么了。”那女警察说话倒是温声细气。

我摸着自己的肚子，小声道：“我的孩子没事吧。”

“医生检查过了没事，你只需要多卧床休息，不要动。”

“谢谢。”我放下心来，伸手摸额头，鬓角那块一层细密的汗渍。我如释重负地躺下，忽然又想起昨夜的事来，昨夜应该是唐知送我来医院的吧，可怎么没看见他呢。我又撑着坐了起来，伸长脖子往门口瞅去。

那女警察颇懂我的心思，道：“你在找唐队吧，他不在。”

“他去哪里了。”我突然有些不安。那买绿豆汤的小伙子接话了，道：“他昨天打伤了那个姓肖的城管，现在被关起来了，所以他不能来看你。”

我惊呼一声，忙道：“那他不会……”

那小伙子神秘地一笑，凑近我道：“会坐牢，那个姓肖的昨天进了医院，好像有生命危险，如果那姓肖的死了，唐队知法犯法，身为警务人员说不定要被判死刑。”

我吓到了，瞧着那小伙子，他也瞧着我。我决定去县公安局找唐知，这事不能连累到他。

“别起来，别起来。”那女警察将我刚爬起的半边身体按下床去，笑呵呵地道：“小张骗你的，那个姓肖的城管不严重，只是皮外伤。不过唐队现在真的被关禁闭，没办法那城管的家属报了警，分局也得做做样子。你放心，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，那城管恶迹斑斑，就不说他殴打你，去年他在夜市摊打伤过一位老人，这些事追究起来恐怕那姓肖的城管也吃不了好果子。”“哈哈，嫂子这么容易上当啊。”小张笑得相当起劲。

“嫂子。”这个称呼好尴尬，我红了脸，这小伙子大概弄错了。

“唐队昨夜说了，你是他老婆，不是嫂子是什么。”

我怔住了，唐知真是这样对他们说的吗，他为什么要说谎呢。

“好了，嫂子醒了，我现在赶回去向唐队汇报，他说不定早急了。”小张和那女警察走到门口耳语了几句便走了出去。

我在医院住了三天，这期间那位女警察会抽空来看我，给我带来唐知的消息。那个被打伤的姓肖的城管住在县城的另一家医院，据说是肋骨被打断了四根，另外鼻骨骨折。他的家属正在和县公安分局商讨索赔，倒没有提出要告唐知，大约也知道自家有把柄被人握着。此时医生虽不允许我下地走动，但心内充满了对唐知的歉意，我打算好要去见见他。

我求着常来的那位女警察带我去了县公安分局，在二楼的一间审讯室里见到了唐知。他并不知道我要来，我进来的时候他正趴在桌子上瞌睡。

门被关上，房里由于窗帘还拉着，光线特别地暗，我小心地走近他。

“唐知。”喊着他的名字，我忍不住想哭。

他抬起头眨眼望着我，马上站起身将我拉到椅子上坐下，道：“医生不是说不许你走动，你怎么来了。”

“我来看你，对不起，唐知，是我连累你。”

他瞧着我，半晌道：“是我欠你的。”

“你不欠我，你已经还过了。”

他笑笑不说，转身走到窗台前扯开窗帘，屋内光线顿时大亮。我转过身瞅着他，他的身形仍是那么地高大，却再也没有回过头。

房里很静，我知道自己应该走了，唐知没什么话要和我说。

我慢慢起了身走到门口，伸手去握那门把手，身后他道：“听说我爱过你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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